在“北京中产的宜家”,当代艺术哪里贵了?

Rally - ArtBBS

2023-11-25

“哪里贵了?”成了这两个月的热门梗,恰逢临近那个疯狂的消费季,谭天在这个时候举办的个展“希曼在宜家午睡”,不得不把人引向两者之间的联想,形成全新的语义关系。

展览一层的入口,穿过标题墙观众即来到一间标准宜家式的样板间,每件陈列的家具上还带有宜家原封的标签。你当然也可以像在真正的宜家里那样躺在床上睡觉,让这一行为成为作品的一部分。穿过样板间,而后的展厅模仿宜家仓储式的购物体验,装裱好的作品如同货物一般被码在推车上。大概是因为“销售”的欲望在这种形式下表现得过于强烈,反而让人冷静下来去琢磨艺术家在玩什么“把戏”。仔细观察墙上的广告,你会发现,连谭天自己似乎都在有意否定自己是创作这些作品的艺术家,而是创造这些产品的设计师。 

如果某头部主播的“无心之言”让大众得以一窥见其与品牌、消费者之间日益激化的矛盾,谭天则将消费场景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话语机制直接搬到画廊的白盒子空间中来,并在此完成身份/物质/空间的多重位移:画廊的客人变为宜家消费者(或相反),艺术家变身为设计师,艺术品变为买得起的快消品。当然,这其中也展现出作为行业头部,头部主播所拥有的话语权、定价权在暗流中涌动。话分两头,谁界定展览的好坏,谁来定价,最终由谁来消费,如果一定在这个场域里为笔者安排一个“身份”,以一个普通“消费者”的视角来看,这一系列问题迅速在脑海中成型。或许,这一切错位正指向社会学家霍华德·贝克所描述的那样:语境(context)是艺术定义中最重要的因素,艺术所包含的范畴由社会,尤其是构成艺术界的群体所界定[1]。谭天和画廊将艺术交易过程如同明档厨房一般展示了出来:限定版数的作品,代表“已售”的蓝点贴纸,邀请着观者进入一场交易。在这场展览中,几乎透明的作品价格,暗讽艺术市场体系对明码标价的讳莫如深,以及由此形成的信息不对称对市场利益的分配。但当你想要扫码完成交易的最后一步时,就会发现作品收益径直进入了艺术家本人的腰包,谭天在此将藏家和艺术家之间的中间商体系直接拆除,而这也是艺术市场多年来所坚持的神圣戒律。

值得细细体会的是,根据我国税务相关规定,支付给自然人的劳务报酬,在计算个人所得税的时,仅对800元以上的部分计算个税,这或许是此次作品售价的个中玄机,也算露出了艺术圈庞杂税务筹划体系的冰山一角。

来到展厅的二层,是谭天创作的经典模式:标语+抽象的笔触+现成品。在这里,他将不知道是否同样来自宜家的枕头塞进了画布里,使得这几件架上作品升维成了一件装置。其中一件作品写道:“我把枕头塞到画布里,嘲笑当代绘画带来的倦意”( I place a pillow behind the canvas to mock the drowsiness induced by contemporary painting),如果说观看绘画的愉悦如今依赖于认知的新鲜感的话,那么绘画艺术确实“穷途末路”。看看商业地产在追捧哪些艺术家就知道了,如今受流量欢迎的艺术都在朝着“景观化”的方向狂飙,成为“打卡对象”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来为艺术品延续香火。画布下的枕头既像是喝倒彩的“臭鸡蛋”,又和楼下的双人床形成了“闭环”,它是不是也在指向如今的艺术展场,慢慢地在向当代艺术的“宜家样板间”靠拢呢?当脱离流量密码的绘画已经不足以吸引人驻足时,还会有多少人坚持认真的(思考)绘画?

这次展览展示出艺术家很大的野心,它指向了很多问题,但并没有给出明确的判断。就像谭天和学生一直会讨论的“当代艺术可以是什么”,其中也代表了他“反阐释”的态度。而他将谜底置于谜面之上,有意识地消解、模糊观念之下的意图。谭天的“信号”从来没有变过:既“指向了对普遍真理的抵抗”,又留存了多样化的“替代性视角”。“希曼在宜家午睡”的趣味也正在于此,它就像一部开放式结局的小说,你永远想揣测作者的真实想法,但阅读的意义与乐趣其实在于找寻拼凑线索的过程。

“设计师”谭天用不算高的价格给了所有观众一次为艺术付费的机会。但这次机会背后的价值,实际上依赖于观者自身的动机。如果你想从投资角度来判断谭天的微喷作品是否值得入手,市场很可能会让你失望。只有你去为自己判断是否真正喜欢其中的画面,或者认可谭天整场展览所带来的思考,这些作品也可以是属于你的无价之宝。唯一让我觉得这次谭天做得不够充分的地方,就是每一幅作品的售价没有定在经典的799元上。

[1]Becker, Howard S. (1982). Art Worlds.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P138